上世纪九十年代初,汪曾祺老先生还活着,我常去蒲黄榆他家中聊天,听他多次谈起杭州的楼外楼。汪老移居北京这么多年,居然一直惦记着江南的鱼米之乡。他清楚地记得:1948年4月,在杭州西湖的楼外楼,第一次喝到莼菜汤。此前他甚至没有见过莼菜。在他老家高邮,人们大都不知莼菜为何物。我不知青年汪曾祺初次品尝的莼菜汤,是怎么做的。估计跟鲈鱼一起炖的。莼菜鲈鱼羹,是江南最经典的三大名菜之一。“莼鲈之思”,已成中国乡土文化的一个符号。这是一碗“文化汤”啊。
莼菜是很娇气的水生植物,对水温与水质比较挑剔。但这难不倒西湖。西湖的水多好呀,如果养不活莼菜,那么莼菜在别处同样该绝种了。西湖的莼菜绝对属于精品。即使在北京的超市,我也见过罐头装的西湖莼菜。价钱很贵的。
西湖,应该也产鲈鱼的。
用西湖的莼菜,西湖的鲈鱼,加上几勺西湖水,煮一锅莼菜鲈鱼羹,想一想是什么滋味啊。尤其,应坐在西湖边的楼外楼喝。边喝边欣赏波光山色。哦,湖风透过窗户吹进来了……
近水楼台先得月。这一切,是楼外楼可以做到的。又似乎只有楼外楼才能做到。
汪曾祺讲述五十多年前在杭州楼外楼就餐的情景,甚至提及墙上张贴的字画,以及桌椅摆放的位置。我不禁猜测:是老人的记忆太好了,还是那碗莼菜汤——太令人难忘?
他还跟我说起楼外楼解放前的一道名菜:醋鱼带靶。所谓“带靶”,即将活草鱼脊背上的肉剔下,快刀切成薄片,其薄如纸,蘸好酱油,生吃。类似于日本三文鱼的吃法。1947年春天,他在楼外楼品尝,觉得极鲜美。数十年后有机会再去,想点这道菜,已没有了。他轻叹一声:“不知是因为有碍卫生,还是厨师无此手艺了。”
汪曾祺是美食家,写过不少谈吃喝的散文。一般仅限于议论食物及其滋味,很少提及具体的哪家餐馆。但对杭州的楼外楼却破例了。楼外楼的名字,在他的文章中多次出现。而且用的都是强调的语气:某某菜,是我在杭州楼外楼吃的。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。看来楼外楼确实挺有本事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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